医院做腿部的核磁共振。市医院的人真多呀,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病了似的。做核磁共振的人比圩场上买油条的队伍还长,不断地有人加塞,要么是重症病人,要么是医生的熟人,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才轮到。北葱想,在这种地方,人没病也要急出病来。结果要第二天才拿。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,一看结果,傻眼了。说是韧带三级损伤,半月板三级损伤,要做手术,还要搞个外支架,需要准备三万元。 大哥这一次上门没有提前打电话,医院到了弟弟家里。巧得很,顺子刚刚下班回来,大哥认得弟弟那辆黑轿车,大哥一阵高兴。今天运气不错,不用等顺子,以前有时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。午饭钟点工做好了,现成的,加两双筷子就成。大哥趁着吃饭的空隙将病情讲了,他的唾沫飞进那盘炒牛肉里,物美本来要下筷的,见了那唾沫星子,皱着眉头将筷子收回来。大哥讲到三万元的手术费,情绪顿时激动起来,拿着一双筷子在空中乱点:“那个狗狼养的孙家宝,把老子害得好苦!老子现在又痛又倒霉,他不知躲在哪儿快活,哪天老子撞着他,我让他赔十万!”李顺冷冷地舀了一勺鱼汤:“吃饭时不要用筷子对着别人指指戳戳。”大哥的脸红了,讪讪地将筷子放下。 李顺很郁闷。这大哥也真不懂事,净会添乱。三万元他是有,可他不能给大哥,原因不能对大哥说。最近单位一把手退休在即,三个副手正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忙着呢。在这个节骨眼上,钱就是最大的神通。李顺觉得,他比大哥更需要钱。大哥不知道,李顺向人借了很多钱。大哥一直以为,顺子过的是神仙生活,他并不知道弟弟本身也是负债累累。 家里存折上有多少钱物美一清二楚,这几天她老是缠着顺子问:“怎么办?没有活动的经费,找谁借去?”顺子好像没听见,自顾自抽烟看杂志。物美急了,将香烟从顺子嘴里拿下来:“问你话咧!” “活什么动啊,有啥好活动的。” 物美真是恨铁不成钢:“不跑不送,原地不动。” 顺子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哝了一句,物美没有听清楚。等她追问顺子说什么的时候,他已经不愿意再说什么了,只是用“没什么”来搪塞她。面对这种搪塞物美感到既生气又无可奈何,他的那句真心话已经无影无踪了。其实刚才顺子嘟哝的是,你怎么知道我没活动啊。 李顺这时候太需要活动费了。但是他没钱。如果说堂堂一个局长没钱,大概是没人信的,就像你告诉人家说昨天你和外星人在一起吃饭一样。李顺天生胆小,一路从农家子弟走来,非常不容易,所以倍感珍惜。他顶多接受吃请,或者到旅游区玩一玩,至于红包,超过三个零以上的,他都坚决不收。公务员那点工资,即使一分钱都不花,存一辈子也只是煤老板存折里的一个余额。顺子想来想去,不知该向谁借这笔钱。他盘点了一番,突然发现自己的几个哥们里面没有一个有钱人。如果化整为零,须得向多人开口,这样很容易走漏风声。最好是只向一个人借。向谁借好呢?悦华房地产王总那张胖胖的大脸突然跳进他的脑海里。也合该心想事成,当顺子想起王总的时候,手机响起来,正是王总打来的,请他吃饭。要是以前,李顺可能随便找个借口就推脱了,他对这个王总印象不咋的,有一次饭局上,王总说他青年才俊,李顺原本听了很高兴的,过了一会儿王总又赞李顺手下的小陈主任青年才俊,王总之前的赞美马上变得廉价,李顺甚至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。但今天不一样,李顺因为心里有事,电话里欣然答应了,喜得王总一迭声地谢谢李局赏光。王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,金城那块地马上就要招标了,王总急煎煎的。 饭后泡茶的时候,王总关切地问:“李局,最近好像瘦了些,是在健身吗?我这边有龙腾馆的健身卡,我经常偷懒,给您正好合适,不然都浪费了。”说着将一张健身卡递了过来。 李顺将健身卡推回去:“不怕王总笑话,我最近有些烦心事,哪里还需要健身?我大哥出了车祸,需要的医疗费没有着落,正发愁呢。你也知道,医院就是个无底洞,千万不能进啊。” 王总一拍大腿:“李局,这事您不早说!兄弟我没什么长处,这点忙还是可以帮得上的!”说着,掏出一张金卡不由分说插进李顺的口袋里。 李顺把卡拿出来递还王总:“那怎么好意思?” 王总赶紧把卡再次插进李顺的上衣口袋里:“李局青年才俊,前途无量,能帮得上李局这点小忙兄弟我高兴哇!”王总没读过几年书,他觉得“青年才俊”这四个字极好,便时不时挂在嘴边,可以给自己添几分文化味儿。 李顺端起茶啜了一口:“那就谢谢王总了!这钱过一段日子我会还给你。” 王总连连摆手:“李局太见外了!李局的大哥就是我的大哥!李局,这茶越喝越淡,咱们还是去洗洗桑拿吧!” 李顺摇头:“桑拿就免了,我今天有点累,就先走了。” 这张卡连物美都不知道。角逐的过程太煎熬人,那猎物也不知最终要落入谁的囊中。李顺发现自己病了,而且病得不轻。人在高位,犹如处于火山之上,拿了卡还不得为人办事?也不知火山哪天要爆发。这几年,自己生活看似风光,实则暗流涌动,不能与外人道;不像大哥,大哥地瓜般心甘情愿地与泥土相伴,说不定自己哪天也回家种红薯了呢。哎,人有时还真比地瓜还不如呢。更让他苦恼的是,官场里,当他想跟人家谈感情的时候,人家要跟他谈工作能力;当他想跟人家谈工作能力的时候,人家却要跟他谈感情。为什么他总是不得其所呢?手头的钱,若是没这急用,当然可以借给大哥。但这钱现在关系到自己的前途,当然不能借了,不管哥俩感情多好也不行。小时候,李顺是很依赖大哥的。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哥俩到集市上卖鸡蛋,太阳很毒,他们又没有帽子,顺子喊:“哥,我热。”大哥抓了抓脑袋,实在变不出一顶帽子来,只好把顺子搂在身边:“你就站在我的影子里吧。”那一瞬间让李顺非常感动,他发誓,长大了一定要对哥哥好。后来,李顺实在受不了了:“哥,你继续卖吧,我要回家。”大哥蠕动了一下嘴唇,还未说出话来,李顺已经撒腿跑了。 后来李顺长大了,长得高过了乡村。于是,他来到了城市。但城市里的高楼比他更高,在高楼面前,李顺只是一只蚂蚁。城市里的人心都很高,心有多高,欲望就有多高。其中奋斗的艰辛真是让人欲说还休,剪不断理还乱。李顺进城了,兄弟俩之间竟然有些生分了,他们哥俩,就像站在一条河流的两岸。要说兄弟俩之间勉强有什么相似之处,那就是喝酒划拳,两人各有胜负不相上下,“哥俩好啊,五魁首啊,六六顺啊,满堂红啊……”这是每年除夕晚上兄弟俩最和谐的时候。李顺这辈子抽的第一根烟,是从大哥烟盒里偷的。李顺这辈子喝的第一口酒,是大哥硬灌给他的。那时李顺正读高中,北葱答应了大哥的求婚,大哥的喜悦无处发泄,硬将李顺灌醉了。学会抽烟喝酒,是变成男人的标志。是大哥将自己慢慢变成男人样的。后来大学时,顺子失恋了,他喝了一整瓶高梁酒,把哽在喉头的痛苦,火辣辣地喊出来,把未能倾诉的委屈与悲伤,滚滚地倾泄出来。后来,他喊了一声:“哥呀!”仿佛大哥能赶来救他似的。 大哥觉得自己真倒霉,本来就穷,再加上车祸,不单单腿痛,更让他痛苦的是还得自己掏钱看病。孙家宝,你在哪里,你赶紧出来!你怎么这样没良心,我并不想讹你多少,只要你帮我把腿看好,我也不会朝你要营养费、精神损失费,你为啥就躲得无影无踪呢?最要命的是,他记性差,忘了孙家宝的车牌号,只记得尾数有个6,单单一个数有什么用呢?大哥捶自己的头。当时为什么就不懂得报警呢?自己这木头脑袋,也只配当农民,难怪顺子会当局长,而自己,农民就是农民。总是逮不到孙家宝,大哥开始失眠。他幻想着自己报了警,交警拿了记录本,一五一十地问他们的话。孙家宝掏出中华烟递给交警,交警接过,孙家宝赶紧帮忙点着火。两个交警一个年老些,一个比较年轻,看起来像刚从大学毕业的楞瓜子模样。大哥也想朝交警丢根烟,摸出烟盒一看,里面却是瘪的,空空如也,上午就抽完了,大哥懊恼地将烟盒丢到地上。 “姓名?年龄?地址?” “我叫李伟。今年50了。这是我们农村的算法,如果按城里的算法,我应该算49。其实我是51了,因为村里抄户口的时候把我的年龄抄错了……”大哥兀自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。那个年轻些的显然没什么耐性,打断他的话:“无关的话不要说。” 大哥一瞪眼:“年轻人,你对我怎么这么凶?是不是你认识这个姓孙的?” 年轻交警气得连连摇头,老交警帮年轻交警解围:“我们是接到报警电话过来的,之前谁也不认识谁。要是照你这么说,全天下的人我们都认识。” 大哥嘟囔道:“只要你们办案公正就好。我就怕你们偏心眼。” 年轻交警一脸严肃:“你放心,法律只有一条,谁对谁错都摆在那里,黑就是黑,白就是白。” 大哥一拍手:“那好,我记住你这句话。” 交警那边打电话来,说星期五上午要调解协商。大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,也不知到时是什么场面,那孙家宝那样狡猾,显然不好对付,也不知道要演哪出戏。即使公家人判了孙家宝赔偿,要是孙家宝耍赖说他现在没钱以后再赔那可怎么办?若申请法院执行,又要写诉状,又要请律师,那麻烦大了去了,最后得来几千块钱,人烦得舌头起泡,一颗脑袋痛得好像要炸破,实在是得不偿失。那自己到底要那孙家宝赔多少才好呢?嘴张大了,那个姓孙的跳起来接受不了;嘴张小了,自己吃亏,后遗症一大堆,自己这条腿以后还能不能正常走路还是个问题,估计田里是下不了了,后半辈子自己就是废人一个了。他让儿子列了一张纸,有医药费,护理费,精神损失费,营养费,误工费等等。自己跟人家要个三万块钱,应该没有多大问题吧?现在的钱薄得像纸一样,住个院就要花掉两三万块钱。两三万块钱对自己来说是个大数目,那孙家宝开着小轿车,两三万块对他来说应该不在话下。(未完待续) 这里是叶子个人北京公立白癜风医院白癜风遮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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